封面新聞 2020年10月21日
百年百篇推出“最可愛的人”系列特別報道
憶往昔崢嶸，緬國家英雄。封面新聞邀您一同追尋志愿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足跡，回顧“抗美援朝，保家衛國”的戰火歲月，尋訪健在老英雄，聽“最可愛的人”講述那段可歌可泣的歷史記憶。不忘歷史，弘揚抗美援朝精神。
封面新聞記者 戴竺芯 曹菲 攝影 劉陳平
成都北郊，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內，89歲的涂伯毅已在這里生活了66年。
初見這位老人，他的面容讓人印象深刻。69年前那個冬天的朝鮮戰場上，是他一輩子最難忘的經歷。年僅20歲的他遭遇敵機投擲的凝固汽油彈，導致面部、手部嚴重燒傷，造成一級傷殘。
最近的他有點忙，在抗美援朝戰爭出國作戰70周年之際，不少媒體邀請他講述70年前的經歷。面對過去，他說，雖然自己的手蜷曲了，面容改變了，但是靈魂沒有改變。只要是對黨、對祖國、對人民有利的事情，哪怕再小都要去做，而且爭取要把它做好。
戰爭形勢突變他提前畢業
成為首批入朝作戰志愿軍一員
解放初期，涂伯毅從四川云陽中學（現屬重慶）畢業后，考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四十二軍軍政干部學校。
1950年元旦，在和家人簡短告別后，涂伯毅僅帶著幾身換洗衣服，便前往部隊，正式入伍。不久，涂伯毅所在的部隊坐上從重慶出發的輪船，經湖北宜昌到達孝感，在孝感乘火車七個晝夜后，抵達了東北。在唐山軍政干校學習了不到半年時間，1950年6月，朝鮮戰爭形勢突變，他們奉命提前畢業，前往抗美援朝前線，成為首批入朝參戰的中國人民志愿軍。
從軍校畢業后，他被分配到42軍126師政治部工作。最初主要是學習射擊、投彈，后來又增加了夜間生活、夜間作戰的課程。“整個人都顛倒了晝夜，白天睡覺，晚上工作，經常搞緊急集合，當時還不理解，后來到朝鮮打仗才明白了訓練的意義。”涂伯毅說。
練兵兩個月后，1950年10月，涂伯毅所在的部隊便開始入朝。他們從鴨綠江邊集安城，走浮橋進入朝鮮。為躲避敵機轟炸，他們白天隱蔽，夜晚行軍過江，經過此前的夜間訓練，各個部隊都鴉雀無聲，幾萬人順利通過浮橋，到達了目的地。
10月25日，國內宣布我軍跨過鴨綠江，實際上10月19日，涂伯毅所在的部隊就已進入了朝鮮。每位戰士都負重行走，槍彈、糧袋，小挎包洗漱用具都背在身上。行軍路上，怕暴露目標，幾乎不敢生火燒飯，大多數時候只吃干糧。
在兵站工作期間，涂伯毅曾被派去打掃戰場。他親手掩埋了兩位戰友，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，把他身上的武器去了，脫下軍帽，三鞠躬后，簡單挖坑為其埋葬。“心里很難過，想到可能哪天自己也會這樣，戰爭是很殘酷的。”
“不讓敵人過圣誕節”
志愿軍澆滅美軍“圣誕節”攻勢
1950年底，入朝作戰不久的志愿軍剛在黃草嶺以少勝多擊潰敵軍，緊接著又開始了下一場戰役。“首長說敵人要過圣誕節，我們該咋個辦？”“不讓過！打！”當時，敵軍并不把志愿軍放在眼里，叫囂要在圣誕節前結束朝鮮戰爭，志愿軍早已做好準備應戰出擊。
涂伯毅記得，戰役開始前，部隊上提前把吃的喝的發好，戰友們加了餐。“原計劃準備打一個禮拜，結果出人意料，一個晚上就打下來了。”當時，聽說三八線潰退，漢城已經亂了，前方傳來消息，說敵人后來都撤到漢江以南去了，后方同志做好準備越過三八線。
“過了將近一個多月，首長又問，再過幾天要到春節了，我們沒讓敵人過好圣誕節，敵人很可能在春節給我們找麻煩，大家說怎么辦？”“我們提前過春節，還是打！”于是，為了防止敵人的報復，戰士們提前準備，吃的喝的都弄好，1951年春節，年三十晚上便開始了新的戰役，打了一場阻擊戰。
涂伯毅（左）
潛伏中遭遇敵人凝固汽油彈
置身火海九死一生被毀容
也是在那一年春節后不久，涂伯毅被美軍飛機投擲的凝固汽油彈嚴重燒傷。
1951年農歷大年初九，當時，涂伯毅和另外兩名戰友組成了126師第五戰斗小組，三人潛伏在漢江北岸一個小山村的山坡上，小地名叫做文福里（音）。當天下午，美軍的飛機飛得很低，并且一直沒有轉移目標，就在他們所在地的上空盤旋。突然，敵機投擲下來幾枚東西。“我立刻做好了準備，手指、腳趾都摳在地面上，減少沖擊波對內臟的傷害。結果下來發現對方投擲的是凝固汽油彈。”涂伯毅回憶，當時，山坡上的樹木、蒿草、甚至石頭都燃燒起來，他置身火海中。
“我記得左邊是懸崖，只能向右邊撤離。”涂伯毅回憶，當時，他來不及多想，把身上攜帶的手榴彈、子彈都擲了出去，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石洞，立刻沖了進去。他把自己撲滅了之后，洞外劈劈啪啪的燃燒聲還持續了一兩個小時。“當時我發現我的手指燒卷曲了，我想我一輩子都不能張開了，想報仇，那兩個小時里想了很多事情。”
夜幕降臨，涂伯毅才被戰友找到，擔架隊的醫務人員將他臉上、手上燒傷的皮膚修剪包扎后，才將他轉移下山。他記得，由于當時天氣寒冷，自己身上的衣服被燒壞了，戰友脫下棉衣給他穿上。“是戰友們救了我，現在有時做夢還會想到。”
水塘倒影中自己失聲痛哭
經歷8次修復手術后回川
涂伯毅同年3月被送回丹東。起初，住在醫院的一段時間，他都很悲觀。
回國后的一年里，戰友和醫務人員都不讓他照鏡子，他只知道自己被燒傷，但并不知道傷勢究竟如何。直到一次他在一處水塘中，通過倒影看到自己被燒傷的臉，不由得失聲痛哭。那一年，涂伯毅只有20歲。
在東北、浙江等多家知名醫院輾轉治療，并經歷了大大小小8次修復、整形手術后，他的傷情才得到了一些好轉。“每次手術最短的2個小時，最長的將近4小時。”涂伯毅說，1954年，他回到四川，住進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。
剛開始，他很難面對自己的樣貌，十分悲觀。為了避免和人接觸，避免到公共場所，他主動承擔了休養院檔案管理的工作。后來，在休養院領導和戰友們的開導下，他才開始積極面對人生。
自學才藝豐富生活
周總理握住手叮囑“好好地保重身體”
“我還有手有腳，眼睛也能看得到，比起有的戰友已經幸運很多。”涂伯毅說，當時，為了豐富傷殘軍人的業余生活，休養院成立了傷殘軍人業余演出隊。他不僅學會了電工，時常幫休養院和周邊居民修理家電，還自學了舞蹈表演、合唱指揮、打擊樂器等。
1958年，因表現突出，他隨四川省傷殘軍人演出隊赴北京演出。6月1號，在北京政協禮堂向朱德、周恩來、陳毅等中央領導匯報演出后，周總理等中央領導上臺與演出隊成員親切握手，祝賀演出成功，并稱贊他們不僅是人民的戰士，還是人民的藝術家。
“我記得，當時周總理跟我握手的時候，親切地問我負了幾次傷？他說我現在還能夠唱、跳，還能夠指揮，真不錯！又問我現在身體怎么樣？叮囑我好好地保重身體。我激動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。“回憶起多年前的一幕，涂伯毅十分激動。
此外，他還加入了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革命傳統教育組，多年來，積極參與到愛國主義傳統教育事業中，義務到部隊、學校、企事業單位等地做報告，以自己的親身經歷講述革命傷殘軍人的精神。
直到現在，89歲高齡的他仍在堅持。“雖然現在我的手蜷曲了，我的面容改變了，但是我的靈魂沒有改變。只要是對黨、對祖國、對人民有利的事情，哪怕再小我都要去做，而且爭取要把它做好。”
